第十四章 地翻天

　　這是壹個身形瘦小的漢子，四十多歲，穿著簡單的黑色綢襟，臉色白皙，留著兩撮小胡須，臉頰上有幾顆細碎的麻子，面無表情，冷冰冰地看著正在地上間歇性顫抖的黑僵屍，然後又瞧上了我們，特別是我，直勾勾。他以前的土腥子味沒有了，換成是壹身的屍氣，淡淡的，混雜濃重的香料，十分嗆鼻。
　　良久，他冷笑，說行啊，陸左，上次我的十二屍巫給妳破得零零碎碎，這壹次又把我新煉的黑僵給焚燒了。我爺爺說得真對，妳果真是我王家的克星啊……
　　雜毛小道楞了壹下，指著地上已然悄無聲息的黑僵，說地翻天，操，這是妳家養的熊孩子啊，也不拴牢了，妳看看這事弄得？說著話，上前過去和地翻天緊緊抱在壹起，手使勁拍背，說妳個老東西，沒事不在深山老林子裏面待著，跑到這裏來幹嘛？
　　地翻天往日眼神靈活，是個精明能幹的人，此刻卻是壹副麻將臉，板著，兩撮小胡子不停地抖動著。
　　雜毛小道明白過來了，看著地上熊熊燃燒的僵屍，噢的壹聲，說得，這東西定然是妳煉屍丹的爐鼎吧？功虧壹簣了？唉，多大個事兒？不值當，相請不如偶遇，我們好久沒見了，等我辦完事，壹起吃夜宵去。
　　地翻天眉毛聳動，但是也拿這個疲賴的家夥沒有辦法，說不用了，他有事，轉身欲走。
　　雜毛小道拉住了他的衣服，說等等，別走啊？撞見了，請教壹個事情唄：我們有個朋友在這附近丟了魂，壹路尋到此處，妳在這空蕩蕩的大樓裏煉屍丹，想來對此處十分了解，那麽就幫我們壹個忙，說壹說這個地方到底有什麽古怪？我們要救那朋友的性命，應該去哪裏把拘走的命魂招回？
　　地翻天臉壹抖，說哦，還有此事？我也是趕來不久，並不知曉這事……我打斷他的話語，說王叔，都是明眼人，不存在誰騙誰？大家都是老熟人，沒有必要相互隱瞞，妳要做什麽事情，只管做，但是看著朋友的面子上，講壹講，這裏的事情，我們好有個譜。
　　地翻天眼睛轉動，看著我們三人，說也罷，我來此地，緣由還在於陸左妳。要不是妳把我的十二屍巫給壞了，我也不用四處再尋合適的養屍地了。今年的上半年我壹直在外奔波，連生意都沒有做幾樁，其實論養屍，大山大澤，這種地方出煞的幾率遠遠比城市多得多，然而那都是久久溫養，不能速成。後來聽壹個朋友提及這裏，便尋覓至此，大善，如此兇地，果然是頂厲害的陰牝之地，這三個月，他便壹直潛伏在這裏，將補齊的十二屍巫置於此處，養息著，進步飛速，準備煉成飛屍，方回返湘西。
　　至於此地，妖精鬼怪，很多，不能壹壹道來，若說慣於拘魂者，莫非是“它”？
　　我們眼睛壹亮，紛紛說到：“它？它是誰？”
　　地翻天沈聲說不知道，他呆在六樓的某壹處空房間中休養，有門手藝在，又常年跟這東西打交道，所以不怕。但每次初壹十五的夜裏，門外必有人來敲門，咚咚咚，聲音不大，但是清晰。壹會兒又有指甲抓門的聲音傳來，他自有五行兇鬼使喚，又有十二屍巫鎮身，哪裏會怕這個，只是多壹事不如少壹事，所以便不理。如此三兩回，他便起了心思，召出五鬼，齊聲呼嘯，那東西便散去了。
　　他白天睡覺休養，晚上煉屍祈願，煩了，便在樓中溜達，在主樓的壹大柱子中，發現有滲出血紅色的印子，走進前看，那印子遊離，呈現出壹個女人慘淡的臉龐來。他是與鬼打交道的行家，便走陰溝通。原來在這水泥石柱之中，有壹個女人在，是被人活生生地灌註在這柱子的模具當中的。她是陰歷七月十五陰時出生，死的時候也是在陰歷七月十五陰時，壹分不多，壹分不少，享年二十四周歲。
　　她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，只知道醒來之後，總是要在這地方吸收陰氣，然後驅逐附近的住戶。
　　她時沈睡時清醒，清醒的時候，便喜歡出去鬧人，這是壹種本能，仿佛已經篆刻到靈魂之中。
　　地翻天跟這女鬼神交了壹會兒，感覺這女鬼雖然癡癡蠢蠢，只依本能做事，但是實力經過這麽久的陰牝洗滌，已經不可小覷，若拼將起來，只怕要費壹番周折，於是跟她和解。那女鬼也畏懼地翻天如此多的助拳，便也答應了下來，不再騷擾。
　　趙中華望著大樓的十二根主樓石柱，問是哪壹根？
　　地翻天壹翻白眼，說東北角那根。多說壹句，那女鬼溫養十年的陰氣，是個可怕的對手，個人建議，最好不要惹惱她。妳們若是要找她麻煩，我立刻避開，以免殃及池魚。
　　說完他轉身就要溜走。我們還沒有怎麽，趙中華兩步踏過去，壹把拽著地翻天的衣角，說妳不能走。地翻天鐵青著臉，轉過身來看著他，說妳什麽個意思？趙中華指著圍欄處，說剛才從上面掉下去的那個人，是不是妳指使僵屍給弄死的？
　　地翻天陰著臉，望向雜毛小道，說小蕭，妳朋友是警察？
　　趙中華也看著雜毛小道，而這家夥則拿著那把新制的符文桃木劍，放在屍火上烘烤，然後斯條慢理地說道：“地翻天，天哥，我們在巴山峽的時候，有過命的交情，按理說怎麽都要偏著妳的。不過是兄弟，我才勸妳壹句，古來求長生，無外乎外丹內丹之別，而最劍走偏鋒的，就是屍丹。這東西有多麽不靠譜，我說再多妳也不信，那妳就煉罷，但是若還得別人性命，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？”
　　地翻天捏著手，面目有些猙獰起來，說小蕭，妳個雜毛的意思，是想管壹管咯？
　　雜毛小道默默地烤劍，目光深情地看著桃木劍的劍尖，好似看壹個豐乳肥臀的失足婦女，然後淡淡地說：“天哥，我在等妳解釋。我在等妳告訴我，妳還是不是那個為了朋友舍命、兩肋插刀的地翻天？”
　　地翻天點點頭，說小蕭，妳說這話，便是不把我當朋友了。對於敵人，我向來是不客氣的……他說著話，身上的衣服壹陣亂動，像是有鼓風機在下面吹起，而他左手上那壹串黃黑色的光潔珠子，也冒起光來，灰蒙蒙的壹圈兒亮，呈黃色，裏面又似乎有點兒銀絲。雜毛小道壹見，大叫老趙妳放開，趙中華也瞧出不對，手壹甩，像是沾到了熱油，而地翻天哪裏管這些，壹陣黑氣暴起，魑魅魍魎之物便縈繞在他身上。
　　地翻天曾按照《鬼道真解》上面的內容自行煉制了“五鬼搬運術”中的五行鬼魅，我知曉，但是那法子太惡心了，損陰德，所以即使知道這法子若是強大到極致可以有大法力，但是也沒再繼續研究了。我是壹個養蠱人，天生就是“孤、貧、夭”的結局，若想跳出之外，唯有積攢人品，做功德，行善於世，看淡風雲，方能夠避免壹切，哪裏敢做這事？
　　然而地翻天偏偏做了，而且做得歹毒、做得厲害，只是壹震，趙中華立刻跌開三四米去。
　　地翻天怨毒地看著雜毛小道壹眼，冰冷地說小蕭，老子懶得跟妳們玩過家家，這次看在以前的交情上，饒過妳。以後再見面，就是仇人了……說完這話，他騰身往後走去，足尖踏地，渾身黑霧繚繞，竟然似乘著風壹般，有輕功，沒壹會兒，便消失在拐角處。
　　我和雜毛小道也不敢追，面面相覷，這狗日的，怎麽可能這麽猛了？簡直太不科學了啊？
　　看來他似乎在這個地方得到了什麽好處，要不然以他現在的水平，在湘西鳳凰那會兒，豈能讓我走掉？
　　趙中華爬起來，說妳們怎麽不追？雜毛小道聳聳肩，埋怨說老趙，妳這個人看著聰明，怎麽這會兒糊塗得要死？把地翻天這家夥誆騙得幫我們找回阿根的命魂了，再提這壹茬不行麽？懵叉叉地提起，害得他跑了。趙中華盯著雜毛小道，說小蕭，妳跟這個玩屍的是怎麽認識的？
　　雜毛小道有些不樂意了，眉毛壹挑，說真是警察啊？查戶口麽？我爺爺跟他爺爺是世交，怎麽了？
　　兩人正說著，我聽到樓下又傳來女人的尖叫聲，念想這歐陽老先生還在下面，而且還有五個倒黴熊孩子也是，便讓兩人先停住，別吵了。我們三人不管地上已經焚燒殆盡的黑僵，跑下去，卻見有壹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紅著眼睛，正在和歐陽指間僵持。而在地上，則躺著兩個男人，是光頭阿浩和小東，生死不知。
　　這個男人伸手緊緊地掐著歐陽指間的脖子處，發出野獸壹般的嘶吼，而老先生則壹手護著脖子，壹手快速地在這個男人身上點著，隔衣點穴。
　　旁邊的三個女孩子，則相互抱著壹陣尖叫，也不敢跑，也不敢沖。
　　我走在最前面，壹個箭步便沖到了兩人旁邊，托著這個男人的頭，壹轉過來。他張著嘴巴，朝我咬，只見他的眼睛裏，有著濃濃的怨毒和忿恨，簡單而直接，並不是人類的情感。
　　趙中華在壹旁驚叫道：“這人被鬼上了身，陸左小心……”